[音樂] BTS解析 -「以不變應萬變」

一年前，我因為歌荒，加上好奇這個韓國團體為什麼能在美國造成這麼大的浪潮，開始聽《Love Yourself 承 Her》。一開始只是純粹好奇，把一整張專輯聽完以後，覺得有點刺耳，也嘗試聽舊的專輯，我本身是一個不容易聽新歌的人，所以直到今年四月初，偶然注意到柾國，才又再次聽起《Love Yourself 承 Her》，開始了解這個團體，接著聽「血、汗、淚」、「You Never Walk Alone」，一首接著一首，從音樂、旋律、歌詞、音樂概念、故事開始認識他們。

BTS的公益形象

從音樂開始認識他們，但真的讓我喜歡上他們的是Love Myself，一個與UNICEF Korea合作、為#EndViolence的分支活動，主要是在推動青少年的暴力防治，創造一個能讓孩童及青少年不用感到害怕、更自由自在地長大的世界。做公益活動的公眾人物到處都是，為什麼偏偏他們做公益讓我感動？參與活動的這兩年，他們捐出所有專輯收入的3%，Love Myself的相關周邊產品收入則是全數捐出，這代表這個募款活動的所有訊息於告知的同時產生行動，BTS透過音樂和專輯概念，告訴大家現在社會上還有很多不幸的人需要我們的幫助，而歌迷購買專輯等同於捐款。讓我想到我非常喜歡的UNICEF Tap Project，在告知訊息時同時促使行動的發生，因為只要多一個人知道，就有可能有多一倍的人參與，解決問題的可能性也就多一倍。我看到了我一直都在期待的偶像團體，也是久違地再次看到令人感動的公益行銷，所以比起「他們真的很用心在做音樂」這種大家都知道的事情，我更想談的是他們身為公眾人物、對於這個社會的責任感。

韓國流行樂的主題性包裝

在深談BTS之前，要先提到的是，主題和故事性是韓國流行音樂非常重要的一環，從前導照片、前導影片、專輯設計及舞蹈編排等等，它們通常與音樂相互輝映，互相補充，使得專輯達到其完整的故事性，同時也塑造歌手的獨特形象。之所以會有這種特性，是因為南韓的演藝圈文化。在偶像當道、競爭激烈的這個年代，比起讓有實力的歌手放手做自己、直到人們發現他們的魅力，更重要的是快速地吸引群眾目光，運用主題來包裝，成了經紀公司的最佳手段。

BTS的階段性主題

BTS也十分善用主題包裝，第一階段的「學校三部曲」中，運用人們對Hip-Hop的刻板印象－濃妝、金銀色粗項鍊、叛逆的眼神、全黑寬大的服裝、繁複的特技式編舞，打造與其他團體不同的強硬形象，就是為了能快速地吸引到人們的眼光。這樣的主題很快地就造成了話題，BTS的音樂走的是Hip-Hop饒舌路線，光是每個團體都有一個成員是被訓練成Rapper這件事，就知道這是一個對南韓音樂界相當熟悉的音樂類別，但「HipHop偶像團體」卻是個較新的嘗試，前期不管是BTS成員本身或是聽眾都花了一番力氣來摸索及適應。成功打造形象吸引目光之後，人氣能夠延續還是得回歸根本 — 「音樂」。

而BTS的不同之處在於運用彼此連貫、互相呼應的階段性主題，不停重複地用不同的話語來請大家注意這些議題的重要性。這幾個月來，我發現BTS的音樂的「訊息」都非常強烈，一開始聽會覺得就是另一首韓國流行音樂，但仔細看歌詞，是跟其他「偶像團體」很不一樣的。從第一階段「學校三部曲」對社會制度的不滿及呼籲人們要為自己而活；第二階段的「花樣年華」系列對自我的省思及哀愁；直到現在「Love Yourself」系列強調面對自我、包容自我及自我療癒的能力，這些是音樂概念，也是BTS利用音樂向大眾揭露自己的成長歷程、傳遞想說的訊息，而有些大多是一般人沒有勇氣面對及提起的，尤其是在南韓這樣保守的國家，於是讓他們在一片公眾人物中特別引人注目。

第一階段：「學校三部曲」

第一階段的「學校三部曲」講述的是10代所要面臨的各種面向，呼籲人們不要被社會眼光所限制，勇於挑戰自我、追求夢想、想愛就愛。這段時期，成員是以學生的角度，他們依舊是在制度內、被保護的人，充滿無所畏懼、勇敢向前的氛圍。

第一張出道EP《2 Kool 4 Skool》詔告大家「BTS來了，你們等著吧！」很強硬的風格、讓人知道「我們不是你們一般所看到的團體」。第二張《O!RUL8, 2?》開始出現對著惡評的怒吼，保有一絲青澀的囂張態度，強力回擊外界對自己的批評。這張同時也收錄「八道江山」這首以方言詮釋的饒舌歌曲，展現對故鄉以及自我的認同，而在「進擊的防彈」這首歌裡，在一片看似歡樂、其實也是在跟惡評抗爭的歌詞中，BTS首次和歌迷對話：「請永遠在這裡，這樣（我）死了也不會後悔」。

第三張的《Skool Luv Affair》從一開始的「Intro: Skool Luv Affair」就接續上一張「Outro: Luv in Skool」，兩首歌使用的前奏是一樣的，從三個Rapper各自講述自己的戀愛觀，開啟這一張少年們講述自己對愛的想法的專輯，方言饒舌歌曲的「Where are you from」用著方言講述愛情的同時，也是繼續展現對故鄉的愛與認同，不管從哪裡來都可以相愛；「Miss Right」顛覆人們過去只有「Mr. Right」的想法，尤其在南韓這樣重男輕女的社會，歌詞裡的「I told you many qualifications about my Miss Right. But why you’re my Miss Right is, you just you. 」藏著「你做自己，就是最美麗的」、「對我來說，你就是最適合的」等男女平等的訊息，專輯裡我最喜歡的是「啃老族」，延續前兩張對社會的怒吼，這首比起怒吼，更像是一種呼籲：「你這樣一直為了社會觀感而活的話，有一天你會變得沒有自己想法的軀殼。」。

這階段由正規專輯《Dark & Wild》做結尾，專輯內容包含著少年們的各種煩惱，有著愛情「Intro: What Am I to You?」、「Danger」和「호르몬 전쟁（賀爾蒙戰爭）」「이불킥（踢被子）」、「24/7＝Heaven」和「여기봐（看這裡）」、有著工作的「힙합성애자（嘻哈狂熱者）」、「Rain」和「2年級」，而我覺得「 BTS Cypher PT.3: KILLER」和「핸드폰 좀 꺼줄래（能不能關手機）」是最具有BTS特色的兩首歌，前者是對惡評的怒吼，後者則是對社會現象的觀察和呼籲，這兩個是BTS音樂中不停重複出現的議題，也是團名意義「阻擋像子彈一樣的批評與時代偏見的音樂團體」的體現。這系列開啟BTS的音樂生涯，也開始了身為年輕藝術創作者，對自身存在價值的探討和對這個世界的關懷。

第二階段：「花樣年華」

進入第二階段「花樣年華」可說是BTS開始飛揚的時期，探討的是20代在畢業進入社會、開始擁有自由後，面對美好生活的快樂、不安、迷惘及成長。雖然也是不停地對惡評怒吼，但參雜著一絲「該怎麼做才是最好」的自我質疑氛圍，專輯中不停提起「為了走到這一步，自己是多麼地努力」，比起上一階段，更多與內在自我的對話。《花樣年華》中的「Dope」、「Whalien 52」、「Ma City」、「Moving on」都有著希望人們能夠理解、接受、以他們為傲的寓意，內容雖已脫去稚氣，卻也染上憂愁。

這階段總結的正規專輯《Wings》和後續補充的外傳專輯《You Never Walk Alone》兩者則是互相呼應。 《Wings》所講述的故事是在得到翅膀準備振翅高飛時，因為誘惑而陷入危險之中，「誘惑」聽起來很情色，但聽完專輯之後，可以從每個成員的個人歌曲中，發現「誘惑」所代表的是那些他們向目標前進的阻力：對Junkook來說是「心疼被壓力壓得喘不過氣的哥哥們」、對Jimin來說是「分不清現實和虛無的謊言」、對V來說是「惡評」、對SUGA來說是「忘記初心」、對RM來說是「對自己的厭惡」、對Jin來說是「為了支撐下去而保持清醒」、對J-hope來說則是「對媽媽的付出感到愧疚」，在成員個人歌曲之後，緊接著的是主唱的「Lost」和Rapper的「Cypher 4」，這兩首是對前面七種「誘惑」的吶喊。曲序本身就是在講述一則故事：「男孩們遇到了這七個誘惑，迷路了，但是他們會找到自己的方向。」後面「Am I wrong? 」和「21世紀少女」則是對社會現象的觀察和呼籲。送給歌迷的「2!3!」被放在《Wings》的最後一首，為的是接續《You Never Walk Alone》，歌迷的陪伴是讓他們繼續走下去的力量。《You Never Walk Alone》補充的部分在於：「能夠走過《Wings》裡的誘惑，是因為有人陪著我一起面對。」補充的四首歌不停地提到團隊的重要和人跟人之間的關係。其中最特別的歌是「春日」，這首歌可以說是BTS的第一首抒情歌，同時也被影射為世越號紀念歌曲。MV 裡很多畫面都藏有訊息，而歌詞中也提到「這裡就只有冬天，連八月也是寒冬」、「早晨將會再次來到，所以不管是怎麼的黑暗、不管是什麼季節，都不會是永遠」，另一個就是成員J-hope在這首歌裡只有配唱，有一說是要體驗珍貴的東西消逝的感覺。而《Wings》中的「Interlude: Wings」在《You Never Walk Alone》加長為「Outro: Wings」增加的部分講述的就是：「有人一起向前，我就不害怕。」整個階段講述：「人不能單獨存活，只要有人一起，就可以向前、不會孤單。」充滿社會意涵的訊息。

第三階段：「Love Yourself」

進到剛結束的「Love Yourself」，是目前為止主題性最完整的階段，三張專輯完美地做出起承轉合，訊息彼此銜接補充。這時候的他們和公司已經從成功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，然而一改過去對惡評強力攻擊的態度，他們將這股力量用在「我能為這個社會做些什麼」，所以這階段不但展現出BTS的音樂成熟度，在社會的存在價值也從「抵擋子彈的被動角色」轉換為「提供療癒的主動角色」，歌詞比過去更充滿詩意，音樂調性產生改變，成員本身的唱腔也趨向溫和。

「Love Yourself」在自我內心檢視的成分增加很多，所探討的議題是面對「愛」的起承轉合，這個「愛」並非僅止於男女之間的情感，而是「對自己的愛」、「對週遭人們的愛」和最重要的：「對社會的愛」。

以這樣的邏輯推測，《承 Her》所訴說的愛是一種對完美的自己的愛，璀璨卻也盲目，唱著表達自己由內而外、每一部分都完美的「Serendipity」、「DNA」、「Dimple」和「Best of Me」、招搖地向大眾炫耀的「Ｍic Drop」、還認為自己就像「Pied Piper」一樣操控著歌迷、而「Outro: Her」就能聽出《轉 Tear》的端倪：「我絕對不能拿下面具，因為面具下的我不是你認識的我」，代表《承 Her》所訴說的並非真實的自己。以這樣的結尾開啟的《轉 Tear》說的是因為發現自己的不完美而感到沮喪、憂愁和失落，並企圖自我療癒的過程，從「Singularity」開始發現不完美的一面，「Fake Love」的聲嘶力竭，到了「Paradise樂園」產生一個轉折：「學著包容自己不完美的一面」，而「Magic Shop」則是希望歌迷也能和他們一同展開這段自我認同的旅程。專輯多次提到「面對不完美」的狀況令人恐懼，並且因為自我懷疑，使得面對惡評的態度轉變為「置之不理」，緊接著推出的《結 Answer》中，態度轉換地更加明確：「不管你們怎麼定義我，我愛我自己，我愛我做的事」。《結 Answer》的CD A是「Love Yourself」系列的完整故事：「[起 Wonder]一開始的相遇如同陽光般美好，[承 Her]喜歡上你的我就像我們的愛情一般完美，[轉 Tear]但一直隱藏自己不完美的一面使我毀了這一切，[結 Answer]這我才知道，美好始於我愛我自己，答案就是Love Myself。」整個系列由「Answer: Love Myself」劃下句點：「就算我還很青澀，還有可能會犯錯，我還是要學會愛自己的每一部分。」

「Love Yourself」系列策劃始於2016年3月，我想三張專輯的主題應該很早就定調，但是內容和他們的生活卻也不謀而合，《承 Her》是在他們最高峰時推出的專輯，那時候的自己完美、無所不能，創造紀錄之後再打破紀錄，但緊接而來的是害怕墜落的低潮期，於是有了《轉 Tear》這張專輯，害怕時更要正視自己的黑暗面，透過音樂向大眾揭露自己也是會感到痛苦，接著是《結 Answer》，不只是專輯本身談論著自己對於未來更加坦然，在宣傳過程中，他們也呈現和過去不同的自在感。

而「Love Yourself」的宣傳活動並非止於音樂宣傳，我想BTS和BigHit想做的是一個議題的推動，他們上節目不停地提到「愛自己的重要性」，尤其在《轉 Tear》時的宣傳。《轉 Tear》和上一張的《承 Her》調性相差很大，是一張相較黑暗的專輯，所以如何講述專輯概念很重要，RM常在節目上提到這張專輯談的是發現自己不完美的一面，這並非一個很討喜的訊息，但為的是要呈現《承 Her》和《結 Answer》之間的轉變，也是為「Love Yourself」系列寫下好的結尾：「該怎麼做才能真的愛自己」。而在《結 Answer》時，最重要的宣傳活動就是聯合國大會的Generation Unlimited開場致詞，這場演講在多方面都對BTS非常有幫助，但最重要的還是演講內容：「過去的我曾經犯錯，但那也是我，我在嘗試著喜歡自己，嘗試包容自己，並且為這樣的自己發聲。」

我個人是很希望這系列成功，因為BTS所對話的族群，大多嚴重受到社會觀感影響，我們活在一個似乎不太能包容個別特色的年代，與其突出，不如相同。但世界不是這樣運轉的，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，我們的社會所應該提供的是讓每個人都能自由發展的位置，而非把人同化，或是利用種族主義來歧視、決定另一個族群的存在。「Love Yourself」所訴說的就是自我認同，自己可愛和不可愛的一面，都是你，都值得被愛、被欣賞。這的確是很簡單的道理，卻因為當今社會族群之間的仇恨，而很需要被重複討論的議題。

獨立企劃：「BTS Universe」

在「花樣年華」時，BigHit開展了一個幾乎完全獨立的企劃：「BTS Universe」。這個企劃創造出一個平行宇宙，將一些不能明著說的議題：「家暴」、「創傷症候群」、「嗜睡症」、「貧窮」、「精神分裂」、「家庭失和」等，放入這個平行宇宙。「BTS Universe」並沒有任何解釋，而是以影片和第一人稱視角的小說呈現，上述的七個議題也是推敲出來的，我想BigHit和BTS是希望能透過七個成員所擔任的角色，讓大眾了解這些問題的存在。這系列於「花樣年華」階段開始，目前也持續進行中，時不時會出現在BTS的MV及Teaser影片。這也是BTS和其他團體企劃不同的地方[*註1]，一個延續、卻是個平行宇宙的故事，他們在音樂中偶而會討論，但「BTS Universe」基本上是一個獨立的企劃。

註1：EXO也有平行宇宙的概念，並有人稱他們為這類型概念的始祖。不過EXO的概念「超能力」，較偏向於團體初始概念設定及成員在團體中的角色設定，雖然偶而會出現在音樂或是影音內容，但並沒有發展成一系列的故事。

「以不變應萬變」的BTS

BTS的音樂其實就是一部他們自己成長史，第一階段摸索定位、第二階段站穩腳步、第三階段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。雖說他們不停地在成長，但最特別的在於他們的不變：從不避諱討論社會議題。第一張到最新專輯都有著和社會有關的議題，他們的音樂內容和生活息息相關，音樂是他們關懷社會的工具，透過音樂，他們和社會連結，和聽音樂的人產生共鳴，這是讓他們站到競爭激烈的男孩團體市場頂端的主要原因。